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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風流換盡,霜降清寂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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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特助,怎麽會這麽慫,但當唐信慢悠悠走上去,在唐涉深辦公室門口站定,聽了會兒裏面在吵什麽時,也忍不住皺了眉。

付駿弱弱地,“總監,該不會看見他們吵架你也不敢進去吧……?”

這可怎麽得了?!

唐信,這個SEC裏影子般的人,唐涉深的心腹,傳言SEC中見不得人的殺性事、洗不幹凈的錢,只要經這個男人的手,搬上臺面,就會變成溫溫和和的新聞、幹幹凈凈的收益。

一個有能力成為第一、卻懂得不爭先只第二的男人,才至可怕。

付駿這下慌了, “總監……”

“這哪裏是在吵架,”唐信沈吟,慢悠悠地,“這是在婚變才對。

話音未落,大門被人用力拉開,程倚庭的身影飛奔而出,直直跑進專屬電梯,“叮”地一聲,直達一樓。

唐信想了下,緩步踱進辦公室,一擡眼,瞧見唐涉深一身的殺性分明沾染了傷意,已經同樣泛紅的眼眶騙不了所有人。

“今天的發布會我會出席,替你撐住場面,”唐信淡淡地講,對他道,“還不快去追?她哭成那個樣子。”

就在剛才,在程倚庭與他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唐信分明看清了,這個女孩臉上,已經有怎樣的淚光決堤。

唐涉深已現的殺性未收,唇間飆出一句話, “出去——!”

唐信點點頭,不再多言。

感情的事,旁的人講再多,也不如局中人悟一次。

所以說,對一個人用情無疑是一件很令人稱讚的佳事,可是當用下去的情收不回來也止不住的時候,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用情晴方好,絕情都市中。

要令唐涉深這樣的男人分分寸寸地疼足一生,從來用刀劍架他脖、用手段奪他江山都無用,殊不知晃一個程倚庭的影子,就可令他負手投降.

不費一卒。

這成就了唐涉深生命中的經典,也註定了唐涉深生命中的敗局。

眾人走出辦公室’唐信沈吟著,緩緩踱步到蘇言面前,一笑。

“你本事啊。”

蘇言笑盈盈地,“哦,怎麽?”

“心理系的高材生’玩弄起人性弱點來,果然是高手”唐信負手站定,直視她的眼,“你知道程倚庭誤會你,你不解釋,反而三言兩語令她更深地誤會下去。程倚庭不知道你是心理醫生,自然不會知道唐涉深以前去你那裏過夜其實只是失眠接受心理治療,你利用她的感情盲點誤導她,又利用唐涉深和駱名軒的朋友感情,知道偶爾來這裏休息一晚唐涉深也不會追究,可是看在程倚庭眼裏就完全不是~回事,她和唐涉深是夫妻,私人休息室既然是私人,自然不會允許第二個女人進人。”

說完,唐信偏頭一笑,竟分明現出~絲殺意般的寂艷來,“嗯, ‘永恒的女性,引導人類上升’,我看歌德的這句話可以改一改了。應該看一看會遇到什麽樣的女人,好女人固然如此,毒辣一點的,倒是會引導男人致命的。"

聞言,蘇言笑容全無,音調冷下來, “唐信,你我朋友之情數十年,現在你是什麽意思?偏幫程倚庭?”

“我誰也不幫,”男人聳聳肩,一派悠閑,“只不過是事關唐涉深,我才有興趣瞧一瞧。”

蘇言冷笑, “哦?你這瞧一瞧,可瞧出了我的該死啊。

“你該不該死,和我沒關系;”男人低頭笑了下,忽然壓低聲音,說不出的詭吊: “……就像你心裏其實喜歡的是唐涉深,也跟我沒關系,我沒興趣去告訴任何一人,包括駱名軒。

蘇言變色。

唐信笑笑,話鋒一轉,又恢覆成一貫的閑適姿態,“只不過,唐涉深現在對你不追究,是因為他為了一個程倚庭正神魂顛倒腦筋不清楚,等到他腦筋清楚變成曾經那個清醒的唐涉深,你的下場可能就不會太好了。

蘇言語氣不穩,“程倚庭為了一個霍與馳搖擺不定,我只是為唐涉深不值."

“值不值,不是你有資格說的,”唐信眼神鋒利, 一絲悠閑下隱著殺性的刀鋒. “我告訴你一件事.唐涉深曾經動用了關系把整個業界研究阿爾茨海默病的權威醫生翻了個遍,一個個地把這些醫生押回國內給程母治病,只為了程倚庭可以不再為她母親的病掉眼淚。你想,這樣的女人,是唐涉深的什麽人?”

放在心尖上去疼的人。

才是唐涉深心裏的天下第一。

這一年,SEC最高執行人缺席年度新聞發布會。

各路媒體嚴陣以待,卻只看見了從SEC總部大樓快步跑出去的程倚庭。寒冬臘月,這個女孩連圍巾也沒有戴,也沒有手套,雙手被凍得通紅,她卻只是跑,一點也不肯停下腳步。

因為停下來,就會被人發現她已經決堤的眼淚。

不知跑了多久,一個踉蹌,她終於摔倒在路邊。

程倚庭跪在冰冷的水泥路上,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程倚庭一生中很少有失分寸的時候,程倚庭很少大笑,程倚庭更很少大哭, “世間大愛,傷筋動骨”,這個道理,程倚庭太懂,然而任憑她再懂,這一次,她卻仍然躲不過這一場劫,哭到渾身都痛,哭到聲帶嘶啞再也發不出聲。

她記得對自己說過,不要再去愛一個人,人生短短,她只想安安全全地過,春來冬夏,她一向懂得為自己準備後路,然而她卻忘記了,一個人再精心準備為自己留足後路,情愛關劫來時,也不見得就會比尋常人更看得開,也不見得就會有得那一身金剛不壞之身好容易來抵禦些什麽。

方才唐涉深對她講出那一些話,短短數句讓她痛徹筋骨,就已然讓程倚庭明白,她的後路不是後路,她的餘地不是餘地,她根本沒有金剛不壞之身,她有得只有赤手空拳,以情愛支起的柔弱肉身一條。

她跪下來,哭得連臉頰都碰到了冰冷的地。泥土的腥味,好冷,生涼。

一下子,她明白自己這個人,是已經沒辦法了,是已經完蛋了。

放棄承認不愛一個人,就是她已經愛上他的最好證據。這樣一個程倚庭,已失去了全部的退路全部的餘地,往往尋常女孩家面臨這樣的機鋒時,都會選擇委曲求全。

有時候,甚至委屈了也不能求全。

程倚庭畢竟不是尋常女孩,這個道理她太懂,所以她只委屈,不求全,連跪下來哭都要離至好遠角落連決堤眼淚都不願讓他看見半分半顆。

天幕漸暗,哀傷不止。

程倚庭哭到幹嘔,捂住腹部,不住地痙攣,甚至於終於讓過路行人都看不下去、擔心不止,有好心青年戀人急匆匆招來了出租車,另一名青年男子一把抱起早已痛得倒在路邊的程倚庭,送她去了醫院。

昏沈中,唐涉深對她講的那句傷情話,“也許我們之間,唯一慶幸的只有,沒有孩子這件事……”,一遍一遍,循環播放在程倚庭漸失意識的腦中。

她捂住腹部,有些隱隱的了悟。

“程倚庭”這個女孩子,他不要了。

他和她的孩子,他也不要了。

接下去的兩天時間裏,程倚庭的行蹤成謎。

率先引起註意的人,是霍與馳。

“程倚庭請了兩天事假?”

“是呀,”行政小姐有禮地回答,詫異於這一位年輕神秘的制作部總監突然來聞的這一個問題, “兩天前程記者打電話過來,說家裏有點事走不開,向公司請了兩天事假。

霍與馳道了聲“謝謝”,舉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低頭思索數秒.撥通了程倚庭父母家中的電話。

果不其然,從電話中旁敲側擊的結果是“倚庭沒有回來過”。

茫茫人海,要找一個人,這是一個大問題。

霍與馳不愧是娶了曾經幹過刑警這一行職業女性為妻的男人,每天翻看著關雅正的《刑警月刊》以助睡眠,日積月累居然也鍛煉出了那麽一點業餘老警察的味道來!

沒線索,那就找線索,就從程倚庭兩天前打來的那一通錄音電話查起吧。

霍與馳沈吟著,定下追查計劃,去電腦室調出了電話錄音。

另一邊,霍與馳沒有想到的是,當他正忙於埋頭聽電話錄音時,程倚庭已回到了唐涉深的住宅中。

管家一見是自家少夫人回來了,心裏一顆大石那個落地啊,連忙就迎上去了,程小姐!你可回來了……”

可是當他一見程倚庭,立刻就怔住了。

才兩天而已啊,怎麽之前好好的一個人,就變得這麽蒼白這麽憔悴這麽……不成人形了嫩?

“程小姐!”管家一把扶住她,“你有哪裏不舒服嗎?臉色這麽差!”

“沒事,我沒事,”程倚庭微微笑了笑,連笑容都牽強,單她仍是努力笑著,叫人見了,反而更心疼,“我……要出差,可能要出去一段時間,所以回來整理東西。”

“哦哦,”管家看著她,點點頭,“我來幫你把,你快休息下。”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管家忽然心裏一動,“你要出差這件事,深少爺知道嗎?”

“他知道,”程倚庭的態度是那麽坦然,絲毫沒有謊言的痕跡,“他最近很忙,不要打擾他。”

“哦哦,”管家不疑有他,“好的。”

程倚庭緩步走上二樓,木質旋轉樓梯,質感沈重,腳步踏上去,會有獵獵回聲。

她先打開了視聽室的門,走進去。這間視聽室是唐涉深大手筆之作,猶如一間小型電影院,只因為她多年前說過一句“啊,要是在家裏看電影也能像去影院那般愜意就好了”。

後來,他果然為她布置了這間。

這幾年,他們經常在周末的傍晚,他深陷在沙發上,她就蜷縮在他懷裏,然後放黑白舊電影。

她想起她曾經和唐涉深一起看過一部英倫風情的電影,關於戰爭、關於情愛’她看得很投入,一旁的男人則是對這樣的片子不以為意,一手抱著她的腰,一手用行動電話聯網查看郵件。電影結束時,她情不自禁感嘆:“即使歷史太冷酷,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也不妨礙這亦可以是一個可以擁有許多美好故事的地方o"

身旁的男人勾唇道,“未必。”

“恩?”她不解他的話中之意。

唐涉深聲音性感、隨意,“Londinium,凱爾特人所用的語言,意思是荒野。這個地方在擁有美好之前,必會先有殺戮與流血。”

程倚庭嘆氣,擡手去戳他俊美非常的臉,“唐先生,你一定要把我浪漫的想法變得這麽現實嗎。”

“是電影現實,怪不得我,”他懶洋洋地,邊回覆郵件邊和她說話:

“戰爭都沒有分開彼此的男人和女人,卻為了門第之見選擇了放棄,這是最愚蠢的人會選擇的做法,是為下下策o"

她揶揄著他, “身為局外人,當然可以說得輕松,那如果局中人變成你,你會怎麽做?”

“我麽,當然是會像對待你一樣去做了。”

“恩?”

他放下了手裏的行動電話,擡眼看住她,眼裏調情意味十足,落滿誘惑。他開口極緩。拖長了音調,笑得有一絲慵懶,對她講:“不明白我對待你是怎樣,恩?說起來,也是很簡單的。我要的人不多,就你一個.但你這個人,必須屬於我。我這個人,已經過了玩過家家的年紀,少男少女拉拉小手臉紅一下之類的,這種事不要指望我會做。對你動心,同時對你

動性,想方設法地綁你在我身邊,這才是我會對你做的事。”

“……”

她被他驚住,心中五味陳雜,表情很精彩,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壞人。”

他大笑,擡手用力一扯,將她順勢壓在身下。表情很玩味,向她傾身而去,在她耳邊留下一句極具囂張意味的話。

“是的呢,唐涉深從來不是好人……程倚庭小姐,好可惜,這件事知道得太晚了,跑不掉了哦。”

風流換盡。

程倚庭今時今日屈膝半跪在視聽室的沙發旁,伸手撫過這一個昔日兩人臥榻而笑的角落,想起那一句會綁你在我身邊,原來到頭來,他只是說說而已。

他說說而已,她卻當了真。

程倚庭擡手擦了擦眼底溢出的水光,收拾了視聽室內放著的他和她一起看過最多遍的兩張碟,拿在手裏,走了出去。

她來到臥室,收拾衣物,一件件一樁樁,猶如一場浩大的回眸。

不經意一擡眼。視線觸及床頭那一件鉆石吊墜,令人哭笑不得的醬油瓶形狀,卻在一剎那,叫程倚庭硬生生掉下淚來。

那是在兩年前,他送給她的。

那時的唐涉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往往淩晨兩三點仍然身陷聲色場合,而她也不過問,既沒有別人家的妻子跟去查訪的熊熊鬥志,也沒有懂事的女孩家開燈等整夜的好耐性,程倚庭只會到點了,信手拿來行動電話打一個慰間電話過去,問候一下仍艱苦作戰在前線的唐先生,說辛苦了辛苦了,表表心意。

那一晚程倚庭的慰問電話是這麽打的:“在忙?哦,好的,玩得愉快。對了,回來的時候順路買一瓶醬油回來,家裏的用完了,就這樣。”

當場聽得電話那頭的唐涉深微微地磨了磨牙。

沒辦法,程倚庭這家夥,對他就是這種欠揍的態度。

於是隔日清晨,程倚庭尚未清醒,睡眼惺松時冷不防感到脖子裏被掛了一個冰涼的物體,涼意沁人,令她即刻睡意全無。

“……”

她被他驚住,心中五味陳雜,表情很精彩,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壞人。”

他大笑,擡手用力一扯,將她順勢壓在身下。表情很玩味,向她傾身而去,在她耳邊留下一句極具囂張意味的話。

“是的呢,唐涉深從來不是好人……程倚庭小姐,好可惜,這件事知道得太晚了,跑不掉了哦。”

風流換盡。

程倚庭今時今日屈膝半跪在視聽室的沙發旁,伸手撫過這一個昔日兩人臥榻而笑的角落,想起那一句會綁你在我身邊,原來到頭來,他只是說說而已。

他說說而已,她卻當了真。

程倚庭擡手擦了擦眼底溢出的水光,收拾了視聽室內放著的他和她一起看過最多遍的兩張碟,拿在手裏,走了出去。

她來到臥室,收拾衣物,一件件一樁樁,猶如一場浩大的回眸。

不經意一擡眼。視線觸及床頭那一件鉆石吊墜,令人哭笑不得的醬油瓶形狀,卻在一剎那,叫程倚庭硬生生掉下淚來。

那是在兩年前,他送給她的。

那時的唐涉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往往淩晨兩三點仍然身陷聲色場合,而她也不過問,既沒有別人家的妻子跟去查訪的熊熊鬥志,也沒有懂事的女孩家開燈等整夜的好耐性,程倚庭只會到點了,信手拿來行動電話打一個慰間電話過去,問候一下仍艱苦作戰在前線的唐先生,說辛苦了辛苦了,表表心意。

那一晚程倚庭的慰問電話是這麽打的:“在忙?哦,好的,玩得愉快。對了,回來的時候順路買一瓶醬油回來,家裏的用完了,就這樣。”

當場聽得電話那頭的唐涉深微微地磨了磨牙。

沒辦法,程倚庭這家夥,對他就是這種欠揍的態度。

於是隔日清晨,程倚庭尚未清醒,睡眼惺松時冷不防感到脖子裏被掛了一個冰涼的物體,涼意沁人,令她即刻睡意全無。

程倚庭撫額,“同學,你這個再漂亮,它能吃麽?它能做菜麽?它能麽它能麽,嗯?”

“你真難伺候,”唐涉深瞇起眼,十分傲嬌,“淩晨兩點,你特地打電話給我,居然就是為了讓我買一瓶炒菜做飯的醬油回來,不高興。”

程倚庭笑了,捶了一下他的胸膛,“為了氣我就去買這個?你本事啊,一晚上竟然還能找到這種形狀的吊墜。”

唐涉深悠悠地笑了笑,想起自家特助那一對深黑的熊貓眼。

為程倚庭尋遍全城去買這樣一個古怪吊墜的人,出錢的是唐老板,跑腿的自然是我們苦逼的付駿特助!

付駿當然不知道,唐涉深手指動動就把他指使得當牛做馬,其實很有點在報覆的意思。

程倚庭的識人能力不大好,往往名字和人臉對不上號,什麽喬治、約翰和艾倫,這些人名在她腦海裏的形象長得都太不多甚至當年,在她被唐涉深的跑車撞到而剛認識唐涉深時,在最初的那幾日,程倚庭甚至把唐涉深與付駿搞混了,當她在面對唐涉深和助理來病房探望她時,她沖著付駿溫溫柔柔地叫了一聲“唐總”時,當場把付特助嚇得不清,整張臉都綠了。

唐涉深本事沒有,記仇的本事倒是好得很!

以至於換下去的兩年來,付駿同志都被這位年輕老板以“鍛煉能力”為名,暗地被耍得團團轉,難為我們的付駿同學還一心被唐涉深那一身“青年英主”的氣質所吸引,誓要跟著深少走!

那一日的程倚庭把玩著手裏的這串鉆石吊墜,對他偏頭笑“你欺負付駿,不厚道。”

“哪有,欺負他有什麽意思,”他笑笑,一把掐住她的腰令她大叫一聲,他存心使壞,也存心使詐,“我只喜歡欺負你才對。”

呵,他這一欺負,真的將她這一生都欺負掉了。

程倚庭坐在床邊,赤腳踩在地板上,抱住了雙腿,眼圈漸漸泛紅。

這兩日在醫院,醫生反覆告誡她的話不停響起:“程小姐,你的情緒波動不能太大知不知道?懷孕一個月的人,通常精神都會疲乏些,胃口也會差一些,但你的這些初期癥狀,顯然已經比較嚴重了。為了寶寶考慮,你絕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知道嗎?”

程倚庭擡手捂住臉,笑著哭起來。

說真的,她真的好高興。

當得知已有一個小生命在她體內悄然孕育時,她在一瞬間高興得淚落如雨。每每想象多年之後唐涉深俯下身溫柔地撫過這個小家夥的臉頰,聽小家夥喚他爸爸而他即刻應聲抱起這個小生命的畫面,她就深覺她這一生最想要的美好,不過就是這樣而已了。

然而現在,是怎樣。

他說“我們之間沒有孩子,才是最大的幸”;他說“我對你的感情,到今天終於可以為止了”;他說得那麽少,卻狠。

長街落盡了風雪連屋檐也掛滿了霜降一彎冷月再不見歸巢的燕。

你經受了時光的怠慢連昔日情分也尋不回陌路一遭再暖不了我的手。

程倚庭慢慢離開這個名為唐宅實則已讓她耗盡一生感情的地方,拖著一個小型行李箱,漸行漸遠。

間或有過路的行人擦身而過,只見這個女孩單手護著還未隆起的腹部,偶爾悄聲在說:“沒事的,不要難過好不好爸爸不喜歡你,還有媽媽很疼你。”

唐涉深是在四天後才發現事態的嚴重性。

霍與馳首先現身,親自動身上門,指名道姓要見唐涉深。

要找唐涉深不容易,要近得了唐涉深的身更是不易,若非程倚庭三字對唐涉深而言是躲不過的劫,你以為SEC的最高執行人是人人都容易見得了的

時至年關,唐涉深身陷年度發布會等等繁瑣事項,偏逢情傷劇痛襲來,令機鋒冷辣如唐涉深,也分明感到了山高風寒不易扛。

事情從來都是這樣的,受過情字重傷的人,抵抗力都會比尋常人更弱一些,就連他也逃不開這一關。

時間已是晚間七點,唐涉深現身在SEC總部一樓,一襲黑色西服,看上去令人只覺短短數日,這個傳聞中屹立不倒的男人分明更為清瘦了些。他的身後跟著幾個執行副總,時不時低聲說著什麽,在樓下守候已久的傳媒一見此人身影,如聞到了血腥味的群鱉蜂擁而上,鏡頭全數對準這個男人,紛紛要他談一談關於缺席本年度SEC年度發布會的原因。

唐涉深眼簾一擡,唇線緊抿,不多不少,放眼給鬧在最前面的幾個記者投過去陰冷的一眼。

有一種男人,會讓人不敢惹,因為他狠,這種狠甚至不必用語言來表達,甚至也不必用聲音來渲染,他擡一擡眼,目中就自有厲光暴長令你不敢不收兵稱降。

唐涉深就是這種男人。

跟在他身後的付駿看著他的背影,想起這些天來這個男人一個人靜靜坐在辦公室整夜整夜地失眠,夜深露重他擡手微微咳一陣,也下見得他會再有好耐性給自己加一件外套。由此付駛才曉得,這世上是有這樣的男人的,不言傷,不言疼,情願獨自負痛至重傷,也絕不讓外人瞧見一分弱。

很辛苦的,這樣的人生。

但沒有辦法,誰叫他是唐涉深。

這樣的男人是不能愛的。

一旦愛起來,必定會付出至為協痛的代價,情字是刀,而他一意孤行到底應該不應該。

震攝於唐涉深的來者不善,一票傳媒一時間竟都靜住了,外圍的一圈,已開始悄悄散去。

只除了一人。

霍與馳,他一個人,站在臺階下,與正步出大樓的男人直直對望,不卑不亢,直呼其名,“唐涉深。”

霍與馳做事,從來都斬截,否則,當年如何會有得好心力說服自己去對程倚庭放棄。

這一次,亦是這樣。他對他單刀直人,告訴他一個駭然事實,“程倚庭失蹤了。”

唐涉深停住了腳步。

轉過了身,表情不動,“你說什麽”

“程倚庭不見了,”他重覆道,對他告知,“一星期前她對公司請了事假,從此再沒有出現過,直到今天,公司方面收到了她都寄來的辭職信。”

霍與馳看著他,一字一句對他講,“程倚庭曾經對我講,被你的車撞到,被你撞見她這個人,以及其後這些年她被你綁在身邊不讓離開,這一些,是她的福氣。……誠然我沒有資格說這些話。但我希望,不管她做錯過什麽說錯過什麽,你可以繼續給她這樣的福氣。因為我看得見,程倚庭有多珍惜這一種福氣。”

一瞬間,唐涉深終於,臉色大變。

唐涉深抓車趕回了家。

管家見到他,大為驚訝,“深少爺”已經好久好久,他沒有回米過這裏了。

男人下車,反手重重甩上車門,重步走進房內。

“程倚庭從什麽時候開始沒有再回來過?”

“四天前,”管家詫異,“程小姐說她最近要出差,回來收拾了幾件衣物,有問題嗎?”

有問題。

而且這次的問題,很嚴重。

對唐涉深而言,這簡直已經不是問題,而是絕境。

他上樓,“砰”地一聲打開房門,不禁被眼前景象震住,整個人幾乎倒退了一步。

主臥室內,幹幹凈凈、井井有條,程倚庭洗凈了他穿過的每一件衫每一件衣,折得那麽平整,連棱角都分明,一如她的為人,清清靜靜、卻昂揚驕傲。

他甚至可以想象程倚庭最後一晚在這裏,是如何一件一件地把衣衫展開、折好,手裏動作是如何情深不壽夢不醒,眉間眼底有是如何山高水長人不回,她不給任何人留退路,包括她自己。

所以他給她的信用卡、現金、支票、首飾,她統統都留在了桌上,只帶走了他時常逗她把玩的那一條醬油瓶鉆石吊墜,還有一兩張已經看到磨損的影片碟。

唐涉深握緊了拳,骨節泛白,唇間飆出狠意,“程倚庭……”

程倚庭當真就是程倚庭。

她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辯,甚至不會學小說中那樣留一張狗血的“離婚協議書”給他向他示威,她只是走,悄無聲息地走,一個人靜靜地走。

唐涉深甚至可以看得到這個女孩當日在此的一低頭一擡眼,一黯然一傷神。

為什麽還要示威呢?她淡淡地笑。

呵,她不會的。原來就是她輸給他了,她都把女孩一生最寶貴的所有輸給了他,既是輸家,又何來威風好示呢。

她曾與他臥枕而眠支手對他笑言:hey,你知道女孩家最寶貴的部分是什麽嗎?是女孩家是心思,深知身在情長在。

未曾料到,一語成讖。

那一夜風月,你對我笑言深知身在情長在;如今風霜盡,只獨留我悵望江頭江水聲。

唐涉深一個人,死寂一般地,垂目站定。

有沒有試過這一種感覺?

從來都是兩個人。

忽然就只有他一個人了。

並且從此以後,都只有他一個人了。

——春風一度之後,程倚庭,你讓我如何再學得會,玉門關外雍容進退不悲傷?

這一刻,他真的沒有料到,程倚庭留給他的,還有更大的一個重擊。

管家遞來住宅電話,連聲音都弱下去,“深少爺,從醫院打來的,說是找……找程小姐……”

他接過電話,音質冷意重,“唐家,哪位?”

“找、找程倚庭小姐,這裏是醫院,”大概是被唐涉深不善的質感煞到,電話那頭的護士小姐顯然連語氣都不穩,

“按照程倚庭小姐的懷孕周期,她今天應該前來醫院覆診。上一次,程小姐檢查的懷孕跡象表明,她的初期孕期癥狀並不太好,所以醫院方面務必通知她的家人督促她定期來做孕期檢查……”

“轟”地一聲。

唐涉深的世界,天塌地陷。

他仿佛看見。

那一夜雪滿長街,她單手護住腹部,眉間眼底皆是對一個小生命的愛與戀。還不忘告訴自己微帶傷意的歲月也可以

很美,就這樣微微笑著一步步走遠。

就在那一晚。

他卻把自己深鎖室內,寧願整夜整夜為她失眠。明明電話就在手邊,也不願伸手撥號聽一聽她的聲音,就這樣喝他的酒醉他的情,一點點失去了她的消息。

他幾乎不敢去想,那麽柔弱的一個程倚庭,究竟是怎樣重的傷,竟能讓她連“孩子”這樣大的事也沒有了心念去對他分享。

電話重重掉落在地上,砸出厚重的聲音。一旁的管家根本連靠近都不敢,垂手站著,說不出的心焦,幾乎要哭出來。

唐涉深單手握住了身旁花瓶中一整束嬌艷玫瑰。一個用力,收緊了左手,枝條上的骨刺一根一根,就這樣硬生生地刺進他的肌膚。

血流如註。

管家驚呼,“少爺——!”

他根本感覺不到痛。

一個人,連痛感都沒有了,可怎麽得了。

緊抿的唇線不發一言,唐涉深咬緊了下唇直到咬出血來,滿目的暴戾與傷痕全是為了,一個名叫程倚庭的女孩子。

他分明聽見了,她最後這一場,對他留的言——

眷戀歲月眷戀你又如何。

你若無心我不留。

一襲單衣涼意如煙,連離開的步伐都出落得恬恬淡淡,好似世間一切起落沈浮又與她何幹,即使從此知往後的日子也

許就會一個人傷心地過下去,但只要有他留給她的小生命陪在身側試問傷心又何妨,要知這蕭瑟人間自古溫潤女孩子看

透情來才當真是傾國傾城的俏艷殺。

這是一個完完全全不會被人勉強的女孩子,這樣的女孩子,孤註一擲起來,是比鐵血男子還要來得鐵骨錚錚的。

“程倚庭……想走,你休想——!”

唐涉深在這一時這一刻,微微低音,眼睜睜見著他的左手已被玫瑰枝條刺傷入骨流了一地的血嘀嗒嘀嗒。

腥味濃重,紅蓮與刀光並現。

疼痛才是引爆欲望最好的藥引,一夜間喚醒了這個男人本性中全部沈睡的殺性。

“程倚庭,我唐涉深,對你必定,奉陪到底,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

番外

(一)

淩晨兩點,唐信在收到特別助理付駿的緊急會議電話後,不情不願的從溫暖的被窩中爬起來,開著自己的銀色蓮花駛向毫無情調可言的SEC總部。

沈沈深夜,唐信的車緩緩停在SEC總部大樓前,年輕的車主一擡眼,便看見遠遠地就有SEC的各位高管快步迎向他走上來了。

唐信微微有些煩躁的抓了抓頭。

這位三個月前被唐涉深一句話指定為SEC最高執行代理人的唐信同學,在這三個月中,不止一次深思過這樣一個問題:老子是不是被那個沒良心的男人坑了......

都說受了情傷的男人通常都會表現的比較慘烈,輕者生活不能自理,重者身心俱損從此放棄熱愛生活,唐信一想到此就輕微的磨了磨牙,怎麽唐涉深這個人就是個例外呢?

明明在情字關頭身受重傷,卻能在隔天就召開新聞發布會,態度強硬,條理分明,將日後一切重任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更將原本只是SEC旗下小小部分“風亭”的負責人唐信一瞬間推向SEC最高執行代理人的位子,推向真正的風口浪尖。

做完這一切後,唐涉深自那天起,在公眾視線面前消失不見。

唐信想起不久前和駱名軒的一段對話——

“聽說,你和蘇言分手了?”

話音未落,連一旁的付駿都停了停手裏的動作,詫異地望向站在玄關的駱名軒。

“嗯。”倒是當事人完全沒有意思要隱瞞的意思,點點頭大方承認,“對,分手了。”

唐信顯然沒有什麽同情心,既沒拍拍他的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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